溪边有明烛

即使你的瞳孔中没有希望 我也会将你救出

【瑞金】百岁无忧(上)

*年下伪兄弟,是芳芳的点梗 @赴与厚约 她总能给我灵感!

 

*极度ooc+狗血,但就是想写这么一个不断挣扎的故事

 

*是婚车的正文,婚车是番外,明天准时放。因为这篇文字数爆了分了上下,车也只能放到番外去了。但是(上)已经接近1w了,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太长弃掉啊【笑

 

 

01.

 

金15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弟弟。

 

那天他站在盛极的日光中,抬着一双清凌凌的紫眸看着金,长而翘的睫毛上霞光一片,稚气未脱的脸上嘴角绷得紧紧,谨小慎微地吐出两个字:“哥哥。”

 

金心中柔软成一潭春水,伸手抱住了他,脸紧紧贴着他的柔软发丝,说:

 

“格瑞,欢迎回家。”

 

 

 

02.

 

格瑞来到金的家的时候才刚刚10岁,不知是不是因父母双亡的缘故,他格外乖巧懂事,一张小脸总板着,不常笑。平时安静得仿佛一缕风,连走路都轻悄悄的毫无动静。别人说什么都小声应着,实在有事才叫一声“阿姨”或者“哥哥”。

 

这样安静而少与他人交流的孩子让金的妈妈几乎忧心他有自闭倾向,叮嘱了金很久要多陪陪格瑞。而格瑞似乎是个难以被取悦的孩子,金小时候喜欢的玩具和礼物,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他只埋头于书本之中,懒得抬眼看一看周围的世界。

 

 

 

年关将至,金的家中也开始忙碌起来,光是应付每日的亲戚探访就已让金觉得苦不堪言,两个孩子在大人聊天的时候都得规规矩矩地坐着,格瑞倒显得沉静些,金却抓耳挠腮坐不住。和金妈说了一声,终于寻了个借口,带着格瑞出门逛庙会了,

 

庙会高高的牌匾两侧挂上了红灯笼,喜气洋洋地在风中微微晃动,一条街上全是摆好的小摊,摊位上也贴着一两张倒福,触目皆是明媚的红色,让人心情也愉快起来。街道上人山人海,时不时会撞到别人身上,只是这在平时让人厌烦的拥挤此时也变得亲切起来,金紧紧牵着格瑞的手,唯恐让他被人群冲散。

 

“格瑞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今天我都可以给你买。”金低头笑着问格瑞。

 

格瑞轻轻摇摇头,小脸冻得有些泛红,眼神却比平时明亮几分,好像也被这欢快气氛影响得雀跃起来。他正瞧着一棵院内的老梧桐,冬日里褪尽了叶子,树干上系着明艳艳的红绸,风一吹那垂下来的一段就慢慢晃动着,满树的吉祥喜气。

 

“喜欢吗?那我们也去系。走,我带你去猜灯谜。”金替他把帽子拢好,隔着帽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灯谜的奖品就是这一段红绸布,让人系上去讨个平安。

 

那些红色的灯笼状拉花下面挂着许多写着灯谜彩色纸条,只要有人答出,就可以把纸条取下去兑奖处兑换奖品。他们去得晚了,简单的早被人答完,只好顺着桥一个个看。眼看这座桥都快走完了,金却一个也答不出。最后竟是格瑞拿下来一个,说出了答案。

 

 

金高兴地要去兑奖处兑换奖品。看那队伍实在排的太长,不忍心让格瑞跟他一起等,就让他下了桥到旁边卖糖葫芦的小摊那等着,距离不远,金一转头就能看见,他知道格瑞很乖。

 

金兑换完奖品转头想告诉格瑞,却发现格瑞已不在原地。

 

他一下子慌了,他叫格瑞,喧哗嘈杂却涛涛淹没他的呼喊,他拼命挤过人群,格瑞果然已不在摊位旁边了。他拉住一个在摊上买东西的人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及腰高带着白帽子的孩子,那人也只摇头说没有留意。

 

“格瑞——”金又叫了一声,嗓音颤抖,终于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走了出来。

 

金扑到他身前,蹲下仔细打量格瑞,额角全是亮晶晶的汗:“格瑞你去哪了?”他急问道。

 

格瑞有些无措,他意识到自己让金着急了:“我就在旁边看了看那家师傅吹糖人,我没有走……”他只是稍微挪动了两步,但正好被一个牌子挡住,让人一时看不到了。他看得入神,未曾想过金这么快就能回来。

 

金皱着的眉舒缓开,深呼吸了两口让怦怦直跳的心略微平静,放缓了语气,但那种后怕让他脱口而出两句责备:“在这种地方不要乱跑,我刚刚都快急死了。”

 

格瑞低下头盯着脚尖,没有答话。

 

“格瑞,听到了吗?”

 

“反正我也不是亲弟弟,没关系的吧……”格瑞不知道心里哪股拧劲儿上来了,竟然小声顶撞了一句。

 

金把这句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翻涌而上的火气和难过顶得他说不出话来。格瑞恰好抬头,被他那种隐忍的表情吓到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格瑞惊慌地道歉

 

金心中的火气早已消退了大半,而火气一消,那种难过就更熙熙攘攘地挤满心头。格瑞懂事得几乎算是小心翼翼,他还要雪上加霜,他想让这个如履薄冰的孩子丧失这最后一点安全感吗?

 

 

金用袖口抹了抹额头和眼睛,重整了一下情绪,低声说:“格瑞,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格瑞不知金心中百转千回,为何竟反过来给他道歉,他只想快些让金忘掉这件事。他指了指金手中的红绸布,犹豫地开口说:“那我们……去把这个挂上吧。”

 

金却斩钉截铁地说:“不用了。”

 

格瑞一时愣住,还以为金仍在生气。只见金拉过他的手,把他的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我们不去那棵树那求平安。”金把红绸布缠到他的腕子上。

 

“我只想让你平安。”

 

 

 

 

格瑞看着红艳艳的颜色在手腕上安稳飘动,好像看到了自己之前一直梦寐以求的温情也系在了上面,一下一下随着脉搏,汩汩地流动到他的生命中。

 

他伸出双臂搂住金的脖子,把头埋在金的颈窝里,鼻音闷闷地说:

 

 “哥哥,我们回家吧。”

 

 

 

 

03.

 

庙会之后,格瑞虽还是沉默寡言,但也像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一样,脸上多了表情。家里准备贴春联,让格瑞踩上椅子去贴,金在旁边指挥着。这边高了那边低了,左边歪了右边又斜了,指挥了半天才把春联贴好。金妈出来一看,笑了:“这不全歪了吗?”气的格瑞跳下椅子,不理咯咯直笑的金了。

 

金的姐姐秋在大年三十打来了越洋电话——秋是金的亲姐姐,已经在国外工作很多年了。

她和金还有母亲讲完也和格瑞讲了一阵子,似乎是很遗憾没能见着格瑞,和他说了不少话。她还嘱咐金要好好对格瑞,别戏弄人家,

 

 

 

 

 

格瑞加入了的这个年过的很平顺。而平顺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轻快。格瑞在金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小升初,成为了一名初中生。而金也从轻轻松松的高一学生,成为了全学校最忙碌的高三学生。

 

他们即将度过一起的第三个新年。照例,又是要买新衣服的。可两个孩子窜的太快,衣服总是买不了正好,让金妈颇为头疼。

 

那时候金妈还拥有着这种琐碎而平凡的苦恼,还沉浸在现世安稳的幸福中,未曾察觉飓风已经在海洋中心酝酿,等待一场彻底的摧毁和破碎。

 

 

 

接到电话的那天,金妈正哼着歌在厨房里忙碌,手机响起的时候她随意地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抹了抹水,还带着笑容“喂”了一声。可最后金看到母亲脸色惨白,慌不择路地冲出了家门,案板上还有没切完的菜,灶台上还煲着粥。他甚至没来得及问母亲些什么,只听见母亲匆匆说了一句:“我出门一趟。”

 

金疑惑而不安地拧掉灶台的火,对着从房间走出来的格瑞勉强一笑:“我妈刚刚出去了,可能一会就回来了吧,我们等等她。”格瑞点了点头,同样满腹疑问,却没有问什么。

 

然而就这样一直等到指针指到两点,金的妈妈也没有回来。他们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不是占线就是不接。金强压下心中的忐忑,扔开一直发呆抱着的抱枕,走到厨房开始切起母亲没有切完的菜。他在家里没有怎么做过饭,刀工笨拙又生硬,磕磕绊绊有惊无险地切着,格瑞也走进厨房,拿了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粥,沉默无言地站在金的身边。

 

一顿饭在两个新手的手中手忙脚乱地做完了,几个菜味道奇怪卖相更为糟糕,可金心中沉甸甸装了事儿,一顿饭食不知味,机械地填饱了肚子。他们两个刷了碗并排在沙发上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等到金妈回来。

 

 

 

 

金妈回来的时候脸色憔悴,眼睛些微红肿,好像哭过。金赶紧走过去把母亲手里的包接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妈……出什么事了吗?”金妈半蹲在地上解着鞋带,闻言动作顿住,没抬起脸来,喉头是强自忍耐的变了音的哭腔:“你姐姐……失踪了。”

 

 

 

 

05.

 

金妈迅速飞往了美国处理秋失踪的案子,然而三天过去了,却毫无进展。金在学校已经无心学习,但又怕影响格瑞的情绪不敢请假回家待着。他一拿到手机就不停地给秋的手机打电话,发短信,在她常用的社交软件上留言,死死盯着灰色的头像一直到眼睛发干发涩,着了魔一样等待根本不可能的回信。

 

周围的同学都用小心翼翼地态度对待他,老师见他上课心不在焉也不忍心训斥他,金好像生活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子中,明明是那种轻轻一敲就碎的玻璃,但所有人都在外面端坐着,没有人敢上前去扣一扣,仿佛他会跟着玻璃罩子一起碎掉。

 

那种寂静和空茫让人发疯,他期待有人能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像往常一样笑着和他说些什么,邀请他去打篮球。或者哪个老师指着他的卷子质问他怎么能连这种题都出现错误,告诉他这样下去可不行。

 

可是,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老师特批了他不用上晚自习,这样他能和格瑞一起吃晚饭。但在家里金尽一百二十分努力都无法集中精力做完那一打又一打的卷子,他咬着笔杆一脸烦躁地把订起来的卷子翻得哗啦作响,只觉得文字都颠三倒四成了读不懂的谜语。

 

有人敲了敲他房间的门,金喊了一声让他进来。

 

是格瑞端了杯果汁给金,金把笔一扔接过果汁,说了声谢谢。

 

格瑞稍微站了一会,问他:“我能到你房间里来写作业吗?”

 

“嗯,可以啊。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问我,如果我会的话。”金笑了笑,把空杯子放到一旁,收拾了半张桌子出来,但仍是没有拿起笔的意思。

 

格瑞不一会就抱着东西过来了,二话不说开始写作业。金无所事事地到处乱看,一会儿盯着格瑞的手不错眼了。

 

男孩长大都是从手和脚开始,少年的手指已十分修长,骨节圆润分明,握着笔的姿态端正而优美。金的视线向下移动,只见练习册上的字迹干净清晰,比金写的不知道好多少倍。格瑞写题很快,他很少停下来思索,笔总是不停地动着的。就在金发呆这一会他已经写完了一页,“唰——”的翻了过去。

 

一直等格瑞写完合上书,金才从发呆的状态回神。他问格瑞:“你订饭了吗?”

 

格瑞摇头:“还没有,等你写完。”

 

金诧异:“我作业这么多怎么可能等我写完?”

 

格瑞拿起一本书,不说话了。

 

金只好抬起笔写,可心中的烦躁挥之不去,他用力将签字笔在草稿纸上涂成黑色的疙瘩,缓慢无比地潦草写着卷子。过了一会他撂了笔,说:“快订饭吧,吃完我在写。”

 

格瑞依旧坚决地摇头:“不行,必须写完。”

 

金火了,“噌——”的一下站起来,喊道:“我说吃饭就吃饭!你不订我来好了。”他想拿起自己的手机,却发现手机躺在格瑞的手心里。

 

金气的泪花翻涌,心中委屈无比,他成绩一向不好不坏,母亲也没有过分用成绩要求他,他过得很自在,从小就没有人敢这样告诉他“写不完作业不许吃饭”。

 

格瑞握住他的手,放软了语气:“哥哥,不管怎么样,你该高考了。好好完成作业,你可以写完的。”

 

那只凉凉的手好似一杯凉水浇灭了他的怒火,他羞愧起来,自己居然让一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孩子教导自己好好学习吗?原来自己已经让人担心到这个地步了吗?

 

金羞惭地把眼角的泪花抹去,坐下来写卷子。当他不知不觉把三套卷子写完的时候,他抬头看到窗外黑夜浸透天空,路灯的光线透过窗子细细吻在格瑞的额角颈间,色调柔和好似一幅静默油画。

 

金恍然发觉,用焦虑和烦躁填满的玻璃罩子碎了。之前麻木的情绪被溶解释放了似的,痛失亲人的悲伤和对自己任性妄为的失望席卷而来,他掩面大哭起来。

 

格瑞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一直等到他平静下来。

 

 

 

05.

 

金所有的软弱和狼狈似乎都在那一场大哭中宣泄出来,他开始给母亲打更多的越洋电话,用温和的话语安慰着母亲,告诉她没关系,别着急,一切都会变好的。他不再神经质地不停打电话发短信给秋,但还是忍不住看秋有没有来电。他能够平静而安稳地好好学习,心烦意乱的时候自己纾解,成绩总算稳固住了。

 

秋失踪的第十天,金妈回来了。她瘦了一大圈,银白的发丝如秋后霜一样覆了满头,眼角的皱纹连粉底都遮不住。她近乎是失魂落魄地待在家中,也不上班,每天给公安局打很多很多电话,一去公安局就是一整天。晚上的时候金妈常常以泪洗面,金就推开她的房门安慰她,不让她看到自己同样通红的眼眶。格瑞会到厨房里给他们每个人热一杯牛奶加一点点蜂蜜,两个人等到金妈浅浅睡下再各自回到房间。

 

 

 

 

秋失踪的第二十天,金妈几乎放弃了。她不再流那么多眼泪,能够支撑着自己给两个孩子做饭了。

 

 

一切都好像在回到正轨。

 

 

 

 

06.

 

金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在上课,调成振动的手机在座位里面不停地嗡嗡直响。他本想按掉,看到是母亲的号码心头一跳,和老师打了声招呼出门接了起来。

 

说话的是个陌生男子,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妈妈出事了。”

 

那一刻金好像被谁打了一棍子一样脑子里一片轰鸣,眼前天旋地转,天花板似乎块块陷落,露出黑洞一样可怖的天空。他浑身血液倒流进心脏,四肢软弱冰冷几乎站不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奔跑在走廊上,被一名教师拦住问怎么回事。

 

他颠三倒四地说:“我要去医院,我要去看我妈妈。”

 

 

 

 

 

格瑞到医院的时候金刚刚从手术室中出来,他轻轻关上门,没了力气一样跌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格瑞几乎不敢再问出自己的问题,,他站在金的面前,看到金抬起头,涣散的眼神过了很久才对焦到他身上,脸色青白如同跋涉过无尽黑夜。

 

他嘴唇颤抖,几乎咬不准自己口中的字,缓慢而难抑地说:“我妈她……在红灯的时候过马路,被车撞了……有两根肋骨插进肺里,脑部……受损,有可能……一直昏迷下去……”

 

 

 

 

金妈就那样躺在重症监护病房,应了医生的预言,一次都没有醒来过。金明白,母亲是因为失去了姐姐精神恍惚才会看不清红绿灯的,幸运的是肇事者表示愿意承担大部分医疗费用。如今,他也只能感谢这这一点点仅剩的幸运了。

 

金也感谢自己今年刚刚好满了十八岁,这意味着他不再需要监护人也能签下一个又一个手术单子,能以成年人的身份去和保险公司讨价还价——他已经举目无亲。

 

他甚至没有像上一次秋姐失踪一样大哭一场。

 

金一下课就到病房里看母亲,拿出作业趴在病床旁边矮小的柜子上写,守到很晚才回家。他请了护工,却亲力亲为给母亲按摩,擦一擦露在外面的手脚。上课他也聚精会神得近乎可怕,利用每分每秒汲取知识,课间拉着老师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甚至比之前更为努力了。

 

他像个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压榨自己24小时的生命力,维持一切有条不紊的运转。

 

那些成绩不好不坏,累了可以休息,永远有人笑着对他说“没关系”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07.

 

母亲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医生说,如果三个月之内她还醒不过来,有可能会成为永久性的植物人。

 

她浑身插着管子,表情安静平和地躺在床上,不管别人怎么呼唤她的名字,怎么轻拍她的手,她都没有一点反应。金每天都给她按摩身体,她的身体僵硬的像是一块经年的岩石,随着按摩才慢慢松软下来,逐渐像个活人。

 

最让金难以忍受的不是母亲僵死的身体,不是输液管滴滴答答的声音,不是医生公事公办的诊断,而是周末一些亲戚和母亲曾经的同事来看望她。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是那样陌生,几乎从未在金的生活中出现,金不停地把他们塞到自己的记忆里,毕恭毕敬地叫“叔叔”“阿姨”,把母亲的病情反反复复口干舌燥地讲给每一个人,得到一句或真心或敷衍的“真可怜啊,这孩子”。

 

应付那些同情安慰和泪水比什么都累,他不想把自己的悲伤掰开揉碎坦白给世人,但所有人都露出理解的眼神告诉他,他的悲伤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手帕上虚假的泪水。

 

 

 

今天又是不知道姓甚名谁的表姑小姨,带着果篮牛奶来看望。金千谢万谢地接过这些礼品,把她们带到母亲的病房。双人的病房临床今天无人看望,只有护工偶尔来看看,这远方的表姑和小姨就坐在病床边和金聊了起来。

 

无非是些惯常的询问和家长里短的琐事,不管金附和她们与否,她们都能自己将话题进行下去。无论如何,格瑞这个话题都绕不开。

 

“格瑞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来你们家的?”表姑迟疑着问。

 

“两年前的事了。”金答。

 

表姑捋了捋她烫得毛躁的头发,又问:“听说格瑞是因为父母意外身亡被你母亲收养的。”

 

“是的。”

 

她不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得知秘密的隐秘得意和刻意用来掩盖的苦闷神情,把声音放得极低极轻:“要我说啊,格瑞这个孩子怕是天生克星,谁在他旁边谁就倒霉……”

 

一旁浓妆艳抹的小姨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你看他把自己父母克死了,又害你姐姐和你妈……”

 

这恶毒的话语像一道闪电直直劈向金的天灵盖,劈得他头疼欲裂,浑身发抖。他倏地站起来,她们诧异地看向他。

 

十八岁的少年的脸上是冷进骨髓的神情,瘦削而高的身形在窗户前挡住大半日光,让表姑和小姨莫名瑟缩了一下。

 

他说:“二位今日还是请回吧。”

 

表姑露出状似慈爱的笑容,半是苦口婆心半是讥讽地说:“金你可别不信这些,有些事啊,就是邪门的很……”

 

金提起她们拿来的礼品塞回到她们手中,干脆而生硬地打断:“还是请回吧。”

 

她们此时感受到了大人的权威被挑战,羞恼而愤恨地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貌,我们是来看望你妈妈的你懂不懂?”

 

金走到房门口把门打开,寒气笼罩的蓝眼睛微微眯起,下了最后的逐客令:“请不要在病房里面吵闹,你们打扰我母亲休息了。”

 

于是表姑和小姨带着恼恨万分的表情气势汹汹地走出了病房,金听到她们远去时骂骂咧咧的声音,说:“再也不来了……从小没爹就是缺管教……他妈不是什么正经人,和家里都断绝了关系……格瑞迟早害死他们全家……”

 

他木木地关上门,背后抵着门站了好久,那种烧心的怒火才渐渐平息下来,不再让他指尖发抖。

 

他坐回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手的手背上插着两根输液管,苍白的皮肤上浮着青色的血管,冰凉如水。他珍重小心地握着那只手,眼中泛起泪光:“妈,她们怎么能这么说你们。你原来最疼格瑞了,你知道她们都是胡说八道对不对?你要是醒着,肯定会教训她们的对不对?”

 

 

金把头埋进被子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闷响。

 

 

“妈,你能醒来的,对不对?”

 

 

 

08.

 

金过度紧张的精神和劳累的身体让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他染上了重感冒,每天更加困乏。好在他还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吃着药勉勉强强没有加重。但他的睡眠越来越浅,有一天甚至做噩梦被惊醒——他梦到他一直在找他们一家人去年照的全家福,等他找到的时候,那张照片上却只有他一个人。他惊醒的时候不停地冒着冷汗,一阵一阵的心悸,然后跳下床发了疯一样翻箱倒柜找那张全家福——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然后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惊慌失措地猛地推开格瑞的房门,直到看到格瑞安稳地躺在床上,他锤子敲打钉子一样跳动得近乎疼痛的心脏才逐渐趋于平静。

 

格瑞被他过大的动作惊醒,揉着朦胧的眼睛从床上直起身子。金把着门把手如梦方醒一般愧疚得无地自容,他匆匆说了一句“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就要关门离去,格瑞却急忙下床挡在了门口。

 

格瑞没来得及穿拖鞋,金看着他赤裸的脚踩在地板上,催着他回床上:“这地板多凉啊,你别在这站着了,快回去睡觉。”

 

格瑞没有动,顺着月色看着金。金后知后觉地发现,格瑞的眼睛已经不像是两年前那样明亮而澄澈,初具轮廓的狭长凤眼里是他看不懂的笃定和悲伤。

 

格瑞伸着手,温暖的指肚轻轻拂过他的下眼睑。

 

“金,你还有我。”

 

“我一直在。”

 

 

 

第二天的时候,格瑞又无比自然地叫了金的名字,金怔愣在原地,然而格瑞却怎么也不肯开口叫哥哥了。

 

金微妙地难过起来,他安慰自己这是因为青春期,虽然他怎么也不明白格瑞的叛逆期怎么来的这样突然。他依然把格瑞看成自己的弟弟,格瑞却不再把金当成哥哥一样事事听话了。

 

原来金让他在家好好待着不守在医院,他好好听着;金让他吃饭不用管自己,按时上床睡觉,他好好听着;金让他在学校停课别来回乱跑,他也听着。但是现在,格瑞陪着金一起趴在病床上写作业,订了饭拿到医院和金一起吃,固执地晚上一定等到金一起回去。

 

他皱起眉严肃地叫一声“金”,理所当然地帮他分担着一切,让金真的恍惚以为他们是平等的。

 

格瑞不听他的话,他也没有办法。懊恼的同时,却又真的松了一口气——他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09.

 

三个月的时间磕磕绊绊地过去了,金就这样迎来的高考。

 

他拒绝了格瑞请假送考的要求,独身一人在考场外等候。很多人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打气,老师也单独拉着他说了很多话。最后他进去的时候,班主任抱住他热泪盈眶,金也有些激动起来,他反手抱着这位一直特别关照他的班主任,反倒安慰起他来了,

 

他没怎么紧张,脑子里无风无波。他的模拟考试一向稳定,这次的卷子也没有超乎意料的地方。两天的考试飞速,他没有对题,没有估分,也不为自己的失误后悔。考完的时候,所有考生不管好坏都喜气洋洋地走出考场,和接自己的父母叽叽喳喳地热烈讨论着暑期的计划。

 

格瑞也来了,他站在一颗树下,炽烈的光线透过枝叶筛成斑驳的树影投在他身上。金看到他随意地插着兜,满身的清凉颜色,不知怎的,古井无波的心突然雀跃了一下,他终于感觉到身上的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夏日的燥热蒸发而去,他轻飘飘地像是要飞起来。混沌而朦胧的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概念——我挺过来了。

 

他笑开,那是他这一阵子最灿烂最轻松的笑容,他大步向格瑞走去,格瑞也看到了他,向他走过来。

 

金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他挤过重重人群伸出手握住格瑞微凉的手,朝他开心地笑着,张嘴想说些什么。

 

然后他腿一软,倒在了格瑞身上。

 

 

 

白日奔忙,深夜学习,高考最后的一搏。超负荷加上重感冒的身体没有经过好好休息,终于发展成了高烧,他躺在床上烧的双颊绯红嘴唇干裂,身体绵软一动都不想动。

 

格瑞一连请了三天假期在家里照顾他,金吃不了那些大油大盐的食物,格瑞就换着花样给他煮粥,燕麦粥、薏仁粥、红豆粥……金固然烧的懒洋洋的,但躺在床上总有稍微好受些的时候,他想,原来这就是被人照顾的感觉吗?细致周全,费尽心思。小时候他常有这种待遇,如今才咂摸出来味道。

 

他总想着家里的天塌了,他得顶着,可他肉体凡胎,说到底,也还是不够成熟、不够强大的孩子。

 

 

最后金病愈的时候,格瑞给他做了一桌大餐。

 

金瞠目结舌地坐在椅子上,接过格瑞递过来的筷子,看着丰盛的三菜一汤,猛然发现这些全是他平时爱吃的菜色。

 

他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在嘴里,病中麻痹的味蕾好像重新鲜活起来,咬在嘴里汤汁浓厚丰富的排骨的味道在脑子中炸开一道白光。他能感受到那些饭菜出锅不久湿润的热气扑在脸上,感受到米饭粒粒颗颗在唇齿间的弹性,感受到排骨肉质软硬合度在咀嚼中化成纤维。

 

好似折回人间,又沾染了一身烟火气。

 

 

 

10.

 

高考结束了。虽然母亲没有醒,姐姐依然音信全无,但让人能喘上来气了。

 

最后成绩出来的时候,金的分数简直是让人惊喜。他发挥的很不错,比平时几次模拟考高了将近40分,能考上相当不错的大学了。

 

报志愿的时候,考虑到金没有人可以参谋,班主任亲力亲为跑了很多次他家,拿着厚厚的历届分数线给他分析哪个学校好,怎么报志愿。金的分数虽然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却是个尴尬的不上不下的位置——在本市的学校档次不高,到外省能上很多好学校。

 

金倒是坚决无比:坚决不到外地上学。班主任虽有心劝他,但也了解他家的情况,分析来分析去,只能一次一次叹着气离开他们家。

 

格瑞却因此和他吵了很多回,他说,金你知道早就过了六个月的黄金唤醒时间,去外地上学也未尝不可,家里有我照看。

 

金却一怒而起,说什么叫过了黄金时间?我妈随时有可能醒,只要我们能经常陪着她!你才多大?你能照顾谁?

 

最后两人各自摔门而去,不欢而散。

 

 

 

志愿是金自己填报,格瑞当然拗不过他。金最后上了一所对于他的分数来说排名过低的学校,唯一的优势就是离家和医院近,又让格瑞气的几天不理他。上了大学之后,金过上了家、医院、学校三点一线的生活,与高中丝毫没有变化。一年,是植物人能够被唤醒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唤醒的几率微乎其微。他们还有半年的机会。

 

主治医生说金,是他见过的最执着,最谨遵医嘱的人,如果他不能成功,那么命运未免太过不公。

 

 

半年时间将至,金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们的学校将有大二大三两年出国深度学习的名额,他们的学校不算好,只争取到两个名额。因为金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所以他们希望金能接受。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却让金感到为难。他的母亲还没有苏醒,出国虽然能尽量争取奖学金,但还是会有不小的开销。

 

他将这个消息悄悄藏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学校三番五次催促金尽早下决定,好在大一的下半学期考出一个好的雅思和托福的成绩。他们见金犹豫不决,竟一个电话打到了家里的座机——金把父母电话那一联都填的是座机。

 

格瑞接起来的时候,金并不在家中,他细细了解完情况后,胸口一片冰凉。

 

金想被束缚到什么时候,他究竟要亲手斩断几条自己未来的道路?

 

他已经和金吵过太多次的架,现在只觉得身心俱疲,他甚至连去打个电话质问金都懒得做。像像往常一样放了学去病房里看护金妈。每日例行的治疗就是亲人的呼唤,不到周末的时候,格瑞就自觉承担起金的责任,一遍一遍呼唤金妈,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亲人”,他的呼唤有没有和金一样的作用。

 

一般这种治疗至少持续半个小时,但今天格瑞刚刚叫了几声就停了下来。他累极了一样沉默了很久,轻轻开口说:“阿姨,我真的很喜欢您,比喜欢我妈妈还要喜欢。”

 

“我知道他们怎么说我,我是灾星,我害了我全家,又害了你们。金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您一天不醒,他就一天不离开您,他做的到的。”

 

“阿姨,您后悔了吗?”

 

“我还有资格,叫您一声‘妈妈’吗?”

 

漫长的寂静过后,格瑞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张开嘴准备继续先前的治疗。

 

然后他看到了金妈放在身体旁边的小指,轻轻动了一下,格瑞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然后,又动了一下。

 

格瑞张大了嘴,疯了一样跳起来拼命按响了床边呼叫医生的铃声。

 

 

 

 

 

11.

 

“妈,我已经到机场了。你说格瑞来接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多大的人了……行啦行啦,你好好歇着吧,身体怎么样?都好就行,我箱子出来了,先挂了。嗯拜拜。”金发少年放下手机拎上自己30寸的行李箱向出口走去。

 

他站在出口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格瑞,正纳闷呢,肩膀轻轻被拍了一下。

 

一个少年双腿修长,穿着藏青色的裤子,披了件黑色的外套,半长的头发微微遮住眼睛。金差点认不出来这就是格瑞,他的轮廓硬朗了很多,眉眼都长开了,英气逼人的样子让金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格瑞顺手把他的箱子接过来,嘴角好像带着笑:“金。”

 

“哟,格瑞,两年不见变化真大。”金笑着拥抱了一下格瑞,突然发现格瑞长得比他高了。一边嫉妒一边感叹弟弟长大了。

 

金一路上都在问问题:“你学习最近怎么样?妈身体还好吗?最近有没有不舒服,下次去医院复查是什么时候?”

 

格瑞都回:“挺好的,没问题,复查是下个月,医生说康复的很好。”

 

金又抬手想摸摸格瑞的头,格瑞却轻巧地躲了一下,金摸了个空,讪讪的把手放下了。心里一个劲的安慰自己“孩子长大了孩子长大了……”但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就好像养了一只乖巧的小猫有一天突然不让摸了一样。

 

其实这些年格瑞远远没有那么轻松,金不在了,照顾金妈就成了他的任务。一开始金妈还不太认人,他一遍一遍告诉她:“我是格瑞,阿姨,我是格瑞。”金妈记忆力也下降的厉害,有时候说自己儿子今年才刚刚上小学,怎么不见他看看妈妈。格瑞又得解释:“金已经上大学了,他现在在国外读书呢。”金妈有时也像正常人一样清醒,却又因秋姐失踪的事情伤心难过,格瑞免不了费劲心力安慰一番。后来开始做康复训练,格瑞又得频繁的请假,好在学校体谅他家庭状况,他的学习成绩也从来没有下滑过,请假一向是都批准的。

 

这些,他从来没有和金说过。

 

两年来的交流其实少之又少,金总是一开始就问金妈好不好,格瑞总说一切都好。金知道格瑞苦,却也被他风淡云轻的样子唬住,觉得也许因为金妈醒了,没有那么艰难了。

 

金妈退病房的时候,临床病友的家属特别羡慕地说:“还是你好福气,这么凶险的病还能醒过来。两个儿子都照顾的这么尽心,而且我看格瑞啊,真比某些亲生的还像亲生的呢!”

 

金妈听罢,握着格瑞的手特别骄傲地说:“那是,格瑞从小就听话懂事的很,我这是八百年的福气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哟。”她摸着格瑞的手笑得温柔:“我当时能醒啊,还是听见有人叫我‘妈妈’,我想,我不能这么躺着给我儿子添麻烦啦,我得起来。”

 

格瑞静静站在一边听金妈说,眼眶又湿又热。




TBC



首先感谢一下耐心看到这的大家,这篇本来打算把车融入正文的,但是字数实在远超我的估计写不完了,于是我就把车挪到番外了。性格大概会和原著有很大的出入,但是是我想象中的瑞金。可能会有人说一个家庭怎么会有这么不幸,当然一般都不会发生这么多让人崩溃的事情,但是一个家庭瞬间的支离破碎给人造成的痛苦,我就是想写。金妈那边为什么没有亲戚朋友,金为什么没有爸爸,外公外婆为什么不出现,我都没有交代,觉得交代就有些赘余了,只能在这补充说明一下,金妈是未婚先孕。

然后这个(上)格瑞还小俩人没怎么谈恋爱,(下)开始谈恋爱w慢热了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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