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有明烛

即使你的瞳孔中没有希望 我也会将你救出

【瑞金】樱花飘落之时

*人类瑞×樱花妖金

*不完全·夏目友人帐paro【大概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x】

*ooc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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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飘散,朝开夕凋 

樱散る日さへ夕となりけり 

——三浦樗良 

 

1.

粼粼的河水被温暖的夕阳镀上了一层碎金,耀人眼目。阳光把每一个人的影子都拉长,在橘色的光下,拉出安和的模样。

孩子们嬉嬉闹闹地跑过那座不长的桥,稚嫩的童音里全是欢快,谁也没有注意到不合时宜地坐在岸边的长发女子。

她浑身湿透,皮肤苍白到发青,那乌黑的头发长得令人心惊,一直蜿蜿蜒蜒地没入河水中消失不见。

只有格瑞看到了。

或者说,只有他能看到。

然而他只是瞟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继续走着,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一样。

 

格瑞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点。幼时的他天真地指着那些东西问别人“那个人头上怎么只有一只眼睛?””他怎么长着长长的牙齿?”然后,换来的只有大人们惊恐厌恶的目光,和小孩子们不理解地疏离。

于是他学会了隐藏,隐藏自己能看到妖怪的事实。

他擅自地称他们为妖怪,因为他们实在长得不太讨喜,三头六臂的,青面獠牙的,恰如日本传说中的,妖怪。

 

不想看见他们。

他打心底里厌恶着这些妖怪们。

 

 

欢迎回来,格瑞。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有没有交到朋友啊?当格瑞拉开贴着和纸的门,从厨房里探出一个金灿灿的脑袋热情地欢迎他回家。

那是秋,收养他的人。

明明她也父母双亡,艰难地靠着政府的补助读着大学,却义无反顾地收养了格瑞。

这个孩子总得有人来照顾,如果你们都不愿意,那就我来。

她这样说。

 

 

格瑞脱下鞋放在玄关,走过去拿下挂在厨房门上的另一件围裙套在自己身上,接过秋手里的铲子,熟练地开始翻动锅里的蔬菜。

还好,他说,我说了晚饭我来做,秋姐你最近快要考试了吧?

秋毫不在意地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让一个国中的孩子照顾真是太丢脸了,不过谢谢啦,格瑞。她摘掉围裙,回到了书房。

秋很忙,她快要毕业了,繁重的毕业论文和答辩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以后就职的事情却不得不开始考虑。他们刚刚搬到这个地方,又是秋的打理让生活勉强进入正轨。

 

无论如何,格瑞不想让任何琐事打扰到秋。

包括他在学校不尽人意的情况。

 

 

2.

今天秋因为论文的事回家会很晚,格瑞难得地不用为了做晚饭匆匆赶回家。二月的风还算得上凛冽,然而格瑞丝毫没有归家的心情。

秋姐不在时的屋子,空荡荡得让人难以忍受。

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出神。那些樱花树还没有樱花的装点,兀自将枝杈弯曲成温柔舒展的形状。

突然一声细弱的猫叫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喵——”那声音太过孱弱,像是未断奶的小猫发出的,颤颤巍巍。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只小猫艰难地趴在树枝上,它瑟瑟发抖着,喉咙中还是无力地叫声。

格瑞还没能想到要去将小猫解救下来,视线便被树下的一个少年所吸引了。

 

别怕啊。

樱色的羽织,像是将这一园子樱花的颜色尽数染到了他一人身上,竟是或多或少弥补了冬日里花树未开的缺憾。

他脚上踩着屐齿极高的木屐,动作却异常灵敏地爬到了树干上,向小猫伸出手。

别怕,来我这边,他轻轻诱哄着那只小猫。

从樱色袖口露出的手腕,衬在那深褐色的树干之上,嫩生生的白。

 

待到他轻手轻脚地把那小猫搂在怀里落了地,他回头,看到了格瑞。

你能看见我啊?真是稀奇。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湛蓝的眸子中清晰地倒映着格瑞的倒影。

 

 

格瑞没有想到对方是一名妖怪,他长得是那样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除了复杂的和服和木屐。

你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迅速的凑了上来,连怀中的猫什么时候跑掉了都不在意。

 

格瑞掉头就走,他还不想和妖怪产生什么关系。

在他12年的生命里,他一次都没有试图和他们说过话。

一次都没有。

 

但是那少年固执地用手拉出了他,他说,我叫金,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看上去与他年龄相仿,那只手却像是孩子的手,软软的,带着一点婴儿肥。甚至,还带着薄薄的温度。

格瑞的心口就像被少年轻轻挠了一下,有些奇怪的痒意。他鬼使神差般开口,格瑞。

 

你好格瑞,居然真的有人类能看到我呢。金扬起笑脸,兴高采烈的样子。

格瑞已对刚刚一瞬间的心软感到后悔,他没有理睬金。

哎哎,别急着走啊,和我聊聊天嘛。能看到我的人类真的太少了,过了这么久我才发现一个呢。

格瑞冷着一张脸,说,我觉得我和一个妖怪没什么好聊的。

金的笑脸不变,他说,别用妖怪这么难听的称呼嘛,虽然我们的确是……但是,我们不捣乱,不是怪物哦。我是个樱花妖,之前都没见过你啊,是不是刚刚搬来的?

也许是少年那句“我们不捣乱”让格瑞稍稍放下了拔腿就走的念头,他冷淡地答应了一声。

那太好了,格瑞。他毫无障碍地叫着格瑞的名字,熟稔得就如他们是什么经年的朋友一样。格瑞对他的热情感到诧异,遇见能看到妖怪的人类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至少,之前的妖怪都对他的存在都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不需要。

他没有再停留,向家中走去。

 

依稀间听到金在他身后喊着什么,然而那声音轻轻擦过耳边,他没有记在心里。

 

 

 

3.

本以为金的出现只是日历中很快被撕下的一页,然而这个小小的樱花妖却把格瑞当做了什么有趣的玩伴,执着地试图留在格瑞的生活中。

 

格瑞,你上下学都是一个人吗,你没有朋友吗?

放学的路上,金走在他的身旁,叽叽喳喳地询问着。

格瑞连一束目光都吝啬于给他,紧紧地闭着嘴,加快了脚步。

哎呀,你别走那么快,我跟不上啦。束手束脚的和服本不适合迈开大步,金渐渐落后了。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碰撞的声音,“哎哟——”格瑞听到金小声叫了一声。他回头看过去,金坐在地上,一副被人撞倒的样子。

他的身边,两个孩子互相追逐着跑过了。

 

金的蓝眸中涌动着水色,格瑞叹了一口气,再不顾旁人惊异的眼光,将地上可怜巴巴的樱花妖拉了起来。

你们妖怪,也会被人撞倒吗?

金看到他折返,高兴地拉住格瑞的手站起身,说,当然啦,我们又不是没有实体,只是别人看不到而已。

如果看不到,我们的身体就是很轻很轻的,被碰到的话只会感觉到一阵风呢。金怕格瑞不明白,又作了一番解释。

还有,格瑞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啊。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什么不同,激动地搂住格瑞的脖子。

他们离得是那样近,近到一低头,格瑞就能闻到他颈间淡淡的樱花的香气。

格瑞一把将他推开,耳尖发热。

 

格瑞说,你知道普通人是看不到你的,对吧?

知道啊,金点点头。

那么,如果我对你说话,在其他人看来是什么样的呢?

 

他突然明白了格瑞的意思。

那你在别人眼里都是在和空气说话?这样很奇怪吧……都怪我,他愧疚地低下了头。

那我是不是以后不能随便和你说话了,他难过地说。

看着那颗金灿灿的小脑袋垂下来,格瑞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说,只要不在大街上。

 

金的眼睛中迸射出璀璨的火花,那我是不是可以去家里找你玩啦,我早就知道你在哪里住着了!

 

银发的少年默默撇过了头。

随你了,他轻飘飘地说。

 

 


4.

于是,金又变成了格瑞家的常客。

他越来越习惯于一回到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欢迎回家”,越来越习惯于那个身披樱花色羽织的孩子就安安静静地等在他的卧室里,然后在第一时间送上灿烂的笑脸。

秋回不了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但是,秋姐不在的时候,房子不再空荡荡的让人难受了。

 

他也理所当然地照顾着他,时常忘记他是个几百岁的树妖,只把他当做冒失的孩子。格瑞发现自己是如此轻易地默许了金的吵闹和陪伴,曾几何时,他还认为自己是个喜欢清净的人。

他一边系上围裙准备一个人的饭菜,一边听着金活泼的声音。

 

格瑞,格瑞。我的樱花树开了,一会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金轻轻扯着他的衣角,期待的神情像是要糖吃的孩子。

你还有自己的樱花树吗?格瑞漫不经心地回着,他还以为那公园里的樱花树,都是他的。

 

因为,他带着所有樱花树的颜色。

 

当然啦,我是樱花妖啊,当然有自己的樱花树了,我敢说,那是最漂亮的一棵。跟我去看看嘛。

格瑞揉了揉金的头发。

好。

 

 

金的樱花树果然是最漂亮的一棵。

那是棵巨大的江户彼岸樱,它在公园的中央,茂盛的树冠遮住天空,五瓣的樱花熙熙攘攘挤在枝头,繁盛至极。那枝条像是被花瓣的重量压弯,温柔地下垂着。江户彼岸樱的颜色是浅淡的,从花心处一点红晕染开,到花尖已成雪白。

金带着格瑞坐在公园的凳子上,那个角度可以最好的看到那棵樱花树。

为什么要等到晚上?格瑞问。

因为月光下的樱花是最好看的啦,金说,我想让你看看它最美的样子。

 

当月光一点点倾洒在樱花树上,格瑞明白了金的坚持。

五瓣樱花的粉色在月光下更为轻薄了,那如蝉翼般的花瓣几乎能透过月光,打出朦胧的影子。月白藏在花瓣中,缀在枝头上,像一树流光溢彩的雪。

风把一些樱花吹落了,吹到金的头发上,在他金色的发丝间静静停留着。

金的头发在月光中丝毫未曾暗淡,他专注地看着那树樱花,颇有些骄傲的样子笑着。

格瑞轻轻将他发丝上的花瓣拈下来。

 

他看到了最美的樱花,他想。

 

 

 

5.

春假来临了,然而格瑞却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愉快地在家中度过假期。

他参加了数学的特别集训,每天甚至更加忙碌了。

 

老师又拖堂了。

拖堂已经是惯例,只是今天的时间格外长。台上的老师写出了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公式,唾沫横飞地强调着重点,饶是格瑞这样认真听讲的学生也感到了些许厌倦。

他望向窗外,第一次任由自己的思想脱离了课堂,寻得了一丝暂时的清净。

格瑞的清净没太持续多久,因为他突然发现离他窗边几步远的那棵树晃动了起来,在没有风的天气里,相当明显的幅度。

他定睛去看那棵树,意外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粉色在那枝杈间。

是金。

金站在那棵树上,冲他夸张地挥舞着胳膊,与他身上精致的和服一点都不相称的动作。

他用口型比着,你——什——么——时——候——回——家?

格瑞皱了皱眉,刚想回一句,快了。却看到少年的身形晃了晃,直直的掉下了树。

 

“刺啦——”椅子突然被推开,底部与地板摩擦发出巨大而刺耳的声音。全班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齐刷刷地向格瑞看去,连老师滔滔不绝的讲话都顿了一顿,格瑞却完全没有在意。

他双手撑着窗边探身向下看去,近乎是急切地寻找着金。

 

那金发的孩子浑身草叶,脸上蹭了泥土,狼狈地躺在地上,看到窗边的格瑞,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起身子,还是冲格瑞笑,张圆了嘴做口型。

我没事,我不疼。

 

格瑞在窗边站着,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下面的人的身上,放在他不断开合的嘴上,放在他脏兮兮的小脸上。等到老师愤怒的斥责声将他恍惚的神思抽丝剥茧般拉回,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多么出格和不合时宜。

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紧张着那个孩子。

 

 

 

为什么要去学校找我?还爬树?格瑞刚一回家,放下书包便说。

金很清楚自己惹了麻烦,小声嗫嚅着,我看你很久没回家……有点担心……

对不起。

看着金诚恳认错的表情,格瑞心中不安的火苗像是被什么熨平,熄灭成一股自己都预料不到的笑意。

你不是妖怪吗?居然就那样摔下去了。

金将自己雪白的手指绞在一起,似乎是不好意思。

其实大部分都会一些啦,只有我什么都不会,连最平常的漂浮术都做不到……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忧虑地用他那双湛蓝的眸子看着格瑞。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还总是给你找麻烦……

 

 

没关系。

 

 

你是金,你在我身边。

这就足够了。

 

 

6.

樱花的花期总是很短暂。

仿佛一场细密的春雨,一阵还算温和的风就可以把他们打的纷纷扬扬,七零八落地被碾碎在尘土里。

于是格瑞经常绕到公园里,去看看那棵金的樱花树,趁他们还没完全凋零。

 

就如往常一样,他准备看看那棵树,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拿着美工刀在树上划着。旁边,是樱色和服的少年。

他推那男孩,但那男孩自然感觉不到。他去撞他,自己却被反弹到地上。

金眉头皱起,唇角死死地抿着,泪花在眼眶中打转,让那双眼睛看上去亮的吓人。

 

他第一次看到金这样愤怒而伤心的表情。

 

格瑞几乎没有思考就冲了上去,他想起不知从哪看到的故事,里面的人说,树也是会疼的啊。

那么金是不是也会疼?

他上前,狠狠地将那男孩手中的美工刀夺走,说,别让我下次再看见你在树上刻字。然后他看着男孩惊慌失措地逃走,心中却只想着:

金会不会疼?

 

他还没问出口,就看到金眼睛里那些本来还强自忍耐着的泪珠掉落下来,一串串的,像是夏季门前垂下的珠帘。

格瑞从来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他们只是坐在长凳上,等待着金慢慢平复下来。

 

幸好,金也不是沉浸于悲伤的人,他很快止住了哭泣。

 

我喜欢人类,他说,人类是我见过最有趣的生物了。

我愿意听他们聊天听一整天,然后听他们聊着聊着,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和别人聊聊天就好了。紫堂幻和凯莉,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但是连他们都不愿意。他们说,妖怪怎么会像人一样呢?

是啊,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找一个人陪陪我,总是一个人呆在这棵树上,太寂寞了。

我喜欢那些在我的树上玩耍的孩子,也喜欢那些在树下许下誓言的情侣们。但是他们都会走,他们都不会一直陪着我。

不过现在我有格瑞了,真好啊。

曾经凯莉说,人类会伤害到我们。

我不相信,但是今天我看到了,我很难过,为什么他们要伤害我们呢,那些刻痕,一点都不好看。

 

格瑞不知道怎么去回答金的问题。

他要怎么告诉金,人类已经习惯于伤害,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7.

四月樱花完全凋落了,那种极致的绚烂,不仅在于它怒放时的热烈,也在于它果决而清高的纷纷飘落。

毫无眷恋的,却也极致缱绻的。

格瑞对于今年樱花凋落的日子记得格外清楚,这一天,金一直守在那颗樱花树下。

当他放学回家,金拿着一个一张小小的手帕,上面盛着几瓣细小的樱花。那些花瓣微微蜷曲着,掩住了花心的一抹红。

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

 

这是什么?格瑞问。

是今年最后凋落的樱花哦!金兴高采烈的把这几瓣樱花捧到格瑞的面前。

樱花细微的香味浮动着,几乎嗅不到的清浅。

金轻轻拈起一片,贴在格瑞的额头上,那薄薄的花瓣后透过他手指的温度,很温暖。

他说,传说樱花树最后凋谢的花朵有魔力呢,只要对它们许愿,愿望就会成真!所以我特地给你去收集了这次的花呢。

你不许愿吗?

我不需要啦,一朵花只能承受一个愿望,格瑞你快许愿吧。

 

傻瓜,这只是传说而已,根本不会成真吧。格瑞无奈,他握住金的食指,把那片花瓣拿了下来。

金却着急地说,会成真的,绝对会成真的!因为我的就成真了啊。

格瑞一怔,他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对它们说,我想要一个朋友,你看,我不是遇到你了吗?金微笑起来,眼睛里是喜悦的浪花。然后他把手指重新抵在格瑞的额头上,说,所以你的愿望绝对也会实现的。

 

格瑞的嘴角抿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只是在金的手的遮挡下,金毫无所觉。

 

希望……他在心中默念。

 

好了,他说。

是什么愿望啊,金好奇地忽闪着眼睛。

愿望说出来就不没办法实现了,笨蛋。格瑞扫了一眼金,没有回答他。

哦……金嘟了嘟嘴,似乎对格瑞的隐瞒感到不满,但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又是无忧无虑的样子了。

 

 

希望,格瑞的愿望能够实现!

 

 

 

8.

时光是永远握不住的溪水,任由自己的意愿从指间流过,片刻不息。

格瑞已经度过三年国中时光,成绩优异的他去了更远的地方念高中,是寄宿学校。

于是他和金相处的时间,仅剩下每周两天。

 

离别使相伴显得更为珍贵,那个容颜未变的少年,始终在他回来的时候奉上和原来一般无二的笑脸。

 

一个普通的周末,格瑞回到家放下书包,却意外的发现家中没有金的身影。

金从来不会因贪玩而忘记他回来的时间,从来不会迟到,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地离开。

格瑞连一刻都没有多等就冲出了家门,他跑向樱花园。

金——他喊道。

然而在那棵樱花落尽、枝繁叶茂的樱树上,没有那个孩子坐在上面摇晃着双腿的身影。

他跑向自己国中的学校,金也不在那里。

他走遍了整个小镇,一直走到夜色渐深,他不知道喊了多少遍“金”,一次也没有得到回应。

格瑞气喘吁吁地回到家中,咽下早已凉的透彻的水,四肢百骸似乎都要被这一口水冻住。

然后他回头,看到了金。

他就坐在那张他最喜爱的榻榻米上,蓝色的眼睛剔透无双,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格瑞感到自己的心上被什么激烈的感情冲击着,他不明白什么样的心情算是失而复得,好像杂糅着三分恐惧,三分欣喜,和四分的如释重负。

他声音颤抖,说,你去哪了?

室内冷色的灯光照在金的眼睛里,似乎有光要流出。格瑞几乎错觉金哭了,却看到他的脸上干干净净,一如上了釉的净瓷。

金说,我一直在这里啊,格瑞。他扯着悲伤的笑容,眼睫震颤着,像是蝶翅。

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格瑞恍然明白了。

是他,他看不到金了。

 

 

 

每个能看到妖怪的孩子,都会在慢慢成长中丧失这一能力。

有的早些,有的晚些。

最终,神明都会来收走这双不一样的眼睛,让他们看不到玻璃球中另一个世界。

 

这些格瑞早就知道的,他以为,自己是例外。

 

 

然而,没有什么能够例外。

 

 

 

9.

自从那一天,金发现格瑞逐渐看不到他了。

在格瑞离开家的那天,他会站在门口等待他,然后陪他一起去车站。但是那天,格瑞拉开门,却四处张望着。他说,格瑞,我在这里啊。格瑞却连一眼都没有往他这边看。

他去拍格瑞的肩膀,说,我在这里啊。

格瑞迟疑而缓慢地向他这边看过去,不确定地问,金,是你吗?

 

是我啊。

 

但是这声音永远也无法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格瑞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面,没有金的影子。

 

 

暑假来临了。格瑞终于有时间呆在家里了。

金形影不离地跟着格瑞,这样格瑞能看到他的时候,就能立刻发现他了。

他时常坐在格瑞旁边,如果格瑞叫他,他就去拍拍他。那阵凉风会告诉格瑞,金在那里。

一个星期只有一两天的时间,格瑞能看到金;后来,一个月里,只有偶尔的时候,他才能看到金。

 

然而在看不到金的日子里,格瑞越来越少叫金了,他也越来越不在意那阵风了。

 

来年,那棵江户彼岸樱又开了。

他们坐在樱花树下,落了满身的樱花。金的樱色羽织与那些花瓣交融着,仿佛那些花瓣天生从他身上汲取颜色。

 

金问他,格瑞,如果你再也看不到我,你是不是会忘记我啊。

格瑞说,我不会。

金很开心地笑,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凯莉和紫堂幻对金说,人类的寿命很短,却是最容易遗忘的动物,很快,他就会把你忘了。

金执拗地说,格瑞说不会的,他不会把我忘了的。

 

在金不在的时候,紫堂幻叹了口气,凯莉吃着棒棒糖,难得的沉默。他们都知道,人类一旦看不到妖怪,很快就会忘记他们,就像记忆被橡皮擦擦除一样,无法阻止。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告诉金。

 

 

后来,格瑞真的再也没看到金了,一次也见不到了。

 

 

格瑞,我今天看到一只特别白的兔子哦,眼睛红红的很可爱呢。

格瑞,我的樱花树上筑了燕子的巢,但是燕子妈妈好凶啊,我想看看结果被她赶下来了。

格瑞,你看那里新开了一家杂货铺,里面有我都没见过的糖果。

格瑞……

 

一直以来,都是金在叽叽喳喳地说这话,格瑞极少会回应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金在自言自语。

现在,格瑞还是一言不发,金还是喋喋不休。

但是……

 

 

格瑞,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话?

金的眼泪不知不觉涌出来,他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

我想想听你说说话……

 

 

格瑞注意到了自己的遗忘,他发现自己慢慢想不起来金长什么样子了,他握着笔在纸上涂抹,线条杂乱的像是永远解不开的线。他想把金画下来,但是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惊慌失措,他以为,就算自己看不到,至少还能留住关于金的记忆。

于是他把金的名字写在纸上,写了满满一页;他把金的名字悄悄刻在墙壁上;他把金的名字妥帖而仔细地放在胸口。但是当他打开笔记本,有一页污迹斑斑;当他看向墙面,有一处脱落了墙皮,露出丑陋的深灰色;当他抚上胸口,那里空空如也。

他想不起金的名字了。

 

格瑞还是拼命地想挽留住什么,他抬起笔尖准备在纸上写出那些他还记得的事情,然而他在落笔的那一刻,他却茫然了——自己刚刚想要干什么呢?

 

再后来,他偶尔路过那棵美丽的樱花树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在月光下看它,比现在更美。他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晚上去看一棵樱花树。有时候他会感受到一阵清风吹过,莫名的,他觉得很悲伤。于是,他再也不去看那棵樱花树了。

他在遗忘了。

 

 

 

10.

最近大人们都在说,公园里的那棵江户彼岸樱要被移走了,因为它太老了,也太大了。上千岁的树根虬结着,盘错着,在地底蔓延伸展。然而公园里稀薄的土壤已经无法供养它的生长,它必须被移走了。

格瑞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公园了,也再也没有看过那棵无比美丽的江户彼岸樱。

他突然萌生中一种巨大的不舍,他想,自己一定要去看看它,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那棵树,他必须要记住它的样子。

 

于是格瑞赶到了那棵树下。

已是四月中旬,柔软的赭色土地上布满了樱花的残瓣。那棵树已经几乎全部被嫩绿覆盖,每当微风轻轻吹过,都能从枝头带走一片雪。

当最后一片花也飘落,它落在了格瑞的眉心,温柔的像一个清浅的吻。

 

 

格瑞轻轻将花瓣拿下,他抬眸——

面前站着那个披着樱花色羽织的少年,他有着最澄澈的蓝眸,最灿烂的金发,最美好的容颜。

然后他叫出了他的名字,就好像从来未曾遗忘一样。

 

金。

 

 

面前的少年勾起早樱色的唇,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没人能不为之动容。金笑着笑着,眼中的湖泊泛滥成一片深海,大颗的泪珠扑簌滚落。

他说,格瑞,你看见我啦。

 

 

格瑞颤抖着,他忍不住上前,伸出双手将少年拥入怀中。

和服柔软的布料摩擦着他的脸,他还能嗅到那股属于樱花的清香。

金,金。格瑞一遍遍喊着金的名字。他用手摩挲着金的脸,从眉骨滑到下颌,再从脸侧行至额头。

仿佛这样,他便能将金镌刻成永不褪色的碑铭,长远的留在心中的丰碑上。

 

你说会一直记得我的,我就知道你没有撒谎。金反手拥抱住他,语气里是从未变过的笃信。

但是抱歉,我可能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了,我是个骗子呢。他的语气低落下去,像是清晨上沉甸甸的露珠,从草叶上滑落。

 

格瑞一直隐抑着的哽咽,终于化成泪水。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中不会出现泪水,就像他的人生中不存在微笑一样。

但是现在,他学会了微笑,也学会了哭泣。

 

闸门被冲破出小口,于是泪水便慢慢让那屏障土崩瓦解,声势浩大。

 

我才是个骗子。格瑞的声音支离破碎着,嗓子中发出类似于受伤的动物那样断续的喉音。

 

他知道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忘记金,一点一点将他的誓言抛诸脑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背信弃义的混蛋。

他也知道金一定一直兑现着他的承诺,他是那样笃定而纯粹,无时无刻不陪在他的身边,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着让他回想起来。

直到最后。

 

 

 

希望能将一人长久置于心上,不失不忘。

 

最后凋落的樱花具有魔力,这魔力让他们相见。

但是这相见必然是短暂的,就像樱花从凋落到回归土壤,只有一瞬。

 

再见了,格瑞。

金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身影却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格瑞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像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怀中空空如也。一阵凉风从双臂间逸散,那个少年,已经与他告别。

 

 

10.

格瑞眼睛还是被神明收走了,他看不到妖怪了。

公园里巨大的樱花树已被妥善而小心地移走,那空着的土地上又被移植上新的樱花树。

层层叠叠的八重樱,比那棵艳丽,比那棵隆重。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格瑞总是会很想念那棵颜色淡淡花瓣轻薄的江户彼岸樱。

 

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他再也没有忘记那个叫金的少年,那个穿着樱花色和服,踩着木屐的,樱花树妖。

 

 

fin.


迷之分段&老梗

大概很无聊吧qwq

谢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爱你们!


顺便贴一张日本三大樱之一的江户彼岸樱——根尾谷淡墨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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